当前位置: 首页 > 队伍建设 > 法院文化
顾城和诗行里的光阴
作者:乔学慧  发布时间:2012-03-21 17:36:30 打印 字号: | |
  我不知道,这个时代,还有没有人读顾城。

  十几年前,我念初中,我年轻美丽的英语老师——是的,是英语老师而不是语文老师——痴迷顾城,还把她的热爱传递给了我。她叫江云,一个美丽的名字。多少年过去了,透过岁月的风尘回望,那些散落的片段如忽明忽暗的幻影,映照在江云老师单身宿舍的窗帘上,撩起来,便有无限的回忆。

  那时,她刚大学毕业,烫着大波浪的卷发,最爱穿白衬衫和牛仔裤,在90年代初那个小小的中学校园里,她就是青春浪漫、活力四射的代表。她是全班女生的偶像,她的发型、衣着、甚至说话时的语气都被爱美的女孩子们模仿。更重要的是,她的每堂课都是一次浪漫之旅,大学校园、圣经、英国小说、朦胧的感情……年轻漂亮的女老师说着让人向往和着迷的故事,这让所有的同学都爱上了她的英语课。那时,我是英语课代表,每天晚自习时都把她白天布置的作业收齐了送到她的宿舍,早晨上课前再把她批改好的作业抱走发给同学们。我喜欢她那间小小的宿舍,干净整齐,有着淡淡的书香。有时候,她会留我聊聊天,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的心里都漫溢着兴奋和激动。像班上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我也喜欢她。虽然没有那么明目张胆的追随,但是,她的每一个神情都让我在放学的路上细细回味。江云老师身上寄托着一个小女孩对一个成熟女人的爱和向往,单纯而热烈。

  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她在班上说起顾城和他的诗歌的情景,她的眼睛里充满着无限的向往,在她的描述中,顾城的诗,每一个细节和意象都充满着浪漫的气息。后来,我跑遍了整个县城所有的书店和书摊,当我终于从一个论斤卖废纸的地方找到一本破烂不堪的顾城诗集的时候,激动地心情无以言表。——但是,对顾城的诗,那时的我确是不懂的。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只能认识那罗列成行的文字,但是对那童话般的意韵、文字里透露出来的孤独和灵性是不懂的。但是,尽管如此,我却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的那些罗列成行的文字。

  我把顾城诗歌里所有的“她”和“你”都想象成了江云老师,想象她“秋天的风衣,燃烧的烛火和枫叶”、“红海般的嘴唇”、“银色的鼻线”、“一公分一公分银色的微笑”,而我,就是那只坐在维多利亚深色的丛林里安安静静的小树熊,有“许许多多浆果一样的梦和很大很大的眼睛”。

  在我初二那年,江云老师结婚了。那天有很多同学去看,有男生也有女生,当然,也包括我。红红的嫁衣和大大的喜字映照了我们每一个孩子的心灵,我一个人在小小的角落里默默的看着热闹的场面。是的,我一直是个沉默安静的女孩,但是那一次,还是没能阻挡内心深处如海浪般汹涌的忧伤。铺天盖地的祝福中,我一个人悄悄的离开。

  像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女人一样,江云老师很快就有了孩子,她挺着大肚子给我们上课的时候,再也没有谈起过顾城和他的诗。

  那年暑假开学,我们换了一个新的英语老师,一个中规中矩的中年女人,常年梳着一成不变的马尾,每次上课都没完没了的语法和背诵课文。虽然我的英语一直以遥遥领先的分数保持着班里的第一名,但是,对英语课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热情。

  后来,我听说江云老师生了一个男孩。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小婴儿充满了好奇。终于,在某一天黄昏,我鼓起勇气,到她家里去看她。她早已经不住在先前那个整洁的、有着淡淡书香的单身宿舍了,我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在一个深深的巷子里找到她家。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抱着孩子坐在一个地上摆满了玩具和散落的衣服的房间里。我早就听妈妈和阿姨们说过,带着孩子的人都这样,利索不了——原来,我美丽的江云老师也是这样。她一边哄孩子一边跟我聊天,问了学习,问了生活,在我将要离开的时候,她说“其实,女人终究是要回归家庭的。”是的,她对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说了这样的话,并用了“女人”这个词。自从她在我的本子上发现了抄录的顾城的诗歌后,她偶尔会跟我谈一些关于女人的话题,虽然,女人这个词对当时的我来说是那么遥远。她的轻声细语在我心底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我一直是个沉默的女孩,但是那时的我,满心都是长大后要做出一番事业的豪情。我不能理解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就在我的眼前变成一个手里抱着孩子,家里满是孩子的玩具和衣服的人。我曾经以为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就像一个女神。

  离开的路上,我一个人忧伤的走在路上,脑子里满是顾城的那首诗:

  我想画下早晨

  画下露水

  所能看见的微笑

  画下所有最年轻的

  没有痛苦的爱情

  她没有见过阴云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是的,我依然喜欢读顾城的诗。虽然,我仍然读不懂“你看我时很远,看云时很近”这样的句子,一如我读不懂江云老师的“女人终究要回归家庭”,但是我喜欢极了“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样的警句——是的,当时,我把它看成警句。

  后来,顾城杀妻的消息铺天盖地。那段时间,我经常会在惊恐的梦里醒来,梦里都是那一板斧头怎样劈向毫无思想准备的谢烨。我细细地一字一句地读顾城的诗,没有读到丝毫的血腥,每一篇都像是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但是,童话已经开始展露狰狞的情节。我经常会在深夜里想起第一次听到顾城这个名字的时候江云老师那充满向往和浪漫的眼神。多年后的我,再想起这段往事,心中仍是无限的惆怅。我终于从当初的那个小女孩慢慢长大,我念了大学,念了研究生,我到法院工作,生命中的种种变迁都让我无法忘怀当初的纯洁和美好。坐在法庭里的我经常会想,我们无法想象被审判的顾城,他早已知道自己是一个任性的被幻想宠坏的孩子,或许,这是一种最美好的折衷。我们一直在他的童话般的诗歌里行走。我们一边看云,一边看他,却发现他已和云一起飘散。远的近的一起归于无垠的天际。

  在这拥挤的大都市里,汽车转过街角的某一个刹那,经常会想起我的江云老师,现在她在做什么,是在享受平实的家庭温暖吗?是不是她早已洞悉,生活就是一场预谋,及早地破译,然后顿悟。而我们都曾经痴迷过的顾城和他的诗,都远远地藏在江云老师那间单身宿舍的窗帘后面,终年发着幽暗的光。

  或许,某一天早晨,我们醒来,脑海里会掠过同一句诗“别加糖,在早晨的篱笆上,有一枚甜甜的红太阳。”
责任编辑:雪洁